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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,我如同首次寫成自己的名字一樣,認識了「殘忍」:
殘忍其實像是仁慈一樣,真實地存在這個世界上,善也和惡具有同等
的地位,殘忍和惡只是自然,它們對這個世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力
。所以關於命運的殘忍,我只要更殘忍,就會庖丁解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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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,這個制度是好的。比死亡制度差點,占第二名。它剛好在社會
三大制度(強迫教育、強迫工作和強迫結婚)重疊交接的點上,這三
大制度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,三重偉大加乘在一起,反而得以暫時自
沉重的偉大性中逃脫。
它和死亡都是類似安全門的逃脫制度。它占第二名的原因是,死亡通
道的是太平間,大學卻從單繩制度通到天羅地網的社會。並且,死亡
是人人平等,大學則從某些人身上刮取不仁道的膏脂,仁道地塗在另
一些人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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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準備許多工具,打算矇騙生活本身,都放在臃腫的魔術袋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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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人類,互相吸引,因著什麼呢?說來難以置信,超乎人們棋盤狀
似的想像力,因著陰陽互生的兩性,或某種不可說的魔魅。
但人們說是器官構造,陰莖對陰道,胸毛對乳房,鬍鬚對長髮。陰莖
加胸毛加鬍鬚等規定等於陽,陰道加乳房加長髮規定等於陰。陽插進
陰開鎖,賓果生出孩子。只有賓果聲能蓋成棋盤格,之外的都去陰去
陽視坐無性,拋擲在「格線外」的滄浪,也是被廣被的「格線間」。
人的最大受苦來自人與人間的錯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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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實裡所進行的事情──家人們偶爾打電話來、貼在書桌前每周二十
幾堂的課程表、滿滿一教室隨鈴聲聚散的陌生學生在聽課考試、坐在
社團辦公室桌上對人來人往不斷說話打鬧應酬、與一些人共同讀書辦
活動聊天、晚上填補時間地排滿家教和編劇課程、偶爾認識幾個語言
相通的人就縱情高談……
這些到底與我有何干系?我參予在其中,攪動它們或被攪動,無論是
以怎樣的方式嵌進去,總被現實排在外面,身體在勤奮地行動著、嘴
巴在漂亮地開合,但我知道一個我在此,不得不填塞進美麗的時間格
子,另一個我在家,爛醉如泥地昏睡。
正如毛姆在她的回憶錄裏所說的:「我的人生出奇地沒有真實感,像
一個我看著另一個我在海市蜃樓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」我渴望紮進現
實裏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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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我還是用小孩捂住臉帶著蹲在地上哭泣的方式,在心中儀式化地
拒絕和所愛的人分離,原來我正是用加速分離在逃避分離這就是那些
莫名所以的分離情節在背後一手導演的居心。
分離這個主題,像埋在地底的亞特蘭大王國,瞬間完整地浮突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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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的,我的整個身心都在渴望世界,渴望它撫摸一下我這個小孩的頭
,還有,我深深地愛著某些人,這份愛正具體地牽動使我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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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記得很久以前你對我說過的一句話,你說:『 健康的人才有資
格談戀愛,把愛情拿來治病只會病得更嚴重』,我很清楚我正是拿愛
情治病,百戰百敗。可是我就無法甩脫這種方法,我可能永遠達不到
你說的那個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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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生命裏有許多重要的意象,它們都以我不曾料想過的重量凝結在那
裏,在我生命迴廊中的某個特殊轉角。
但是我從沒跟這些意象裏的重要的人們告別或道謝過,我就是憋緊嘴
賭氣地任他們滑出我的迴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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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在世間面對愛情的態度,與其說是圓成一個理想永恆的愛情想像,
毋寧說是去面對一個又一個荒誕殘缺愛情意義的責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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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等待你是不是我該獻身以待的人。如果我那樣去對待一個不是我
該如此對待的人,那我就只是突然在傷害和糟蹋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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痛苦像一個破了底的口袋,一直漏個不停,我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
它把破洞收縮起來,要怎樣才能夠做到村上春樹所說的:「六年裏我
埋葬了三隻貓,燒掉了若干希望,把若干的痛苦捲進厚毛衣裡埋進土
裏,一切都在這無從掌握的大都市裏進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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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你的未來我想告訴你:
打破任何我讓你所產生的想像,努力去愛一個人,但不要過份愛一個
人,適度地愛,也不能完全不愛,那種愛足夠讓你知道在現實裏怎樣
做對他才是好的,那種愛足夠讓你有動力竭盡所能善待對方。即使你
因而不愛我了,但沒有關係,我希望你現在和未來活得好,那就是努
力去愛別人,雖然我可能無法完全免於悲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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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作者: 邱妙津,民國五十八年生,彰化縣人, 台大心理系畢業曾獲第一屆中央日報
短篇小說首獎,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推薦獎,著有短篇小說集 鬼的狂歡(聯合文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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